对话Linux基金会创始人：AI基础模型注定全面开源，战场只在应用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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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源与闭源之争再起波澜，Linux基金会创始人揭示AI时代开源不可逆转的历史趋势。

核心内容：
1. AI开源与闭源两大阵营的现状与代表企业分析
2. Linux基金会创始人Jim Zemlin对AI开源独特性和挑战的深度解读
3. 开源模式在技术创新和商业竞争中的本质优势与未来展望

杨芳贤

53AI创始人/腾讯云(TVP)最具价值专家

有关开源和闭源的争论，一直都是新技术发展初期的核心战场，AI时代也没有例外。

这场战争的一方，是以OpenAI和Anthropic为首的“高墙派”，他们手握着最强大的模型，主张通过中心化的、谨慎的、封闭的系统来“负责任地”引导AI的发展，并以此构建其商业帝国的“护城河”。另一方，则是以Meta、Mistral及异军突起的中国公司DeepSeek为代表的“开放派”，他们坚信，技术进步的唯一可持续路径是去中心化的、透明的、由全球社区共同协作的开源模式，并认为这才是避免技术被少数巨头垄断的根本保障。

这场争论在过去一年里，因一个关键变量而变得异常激烈——开源模型，在性能上第一次真正触及了闭源的“王座”。

这其中，DeepSeek的崛起尤为关键，它向世界证明：一家资源相对有限的中国公司，凭借卓越的技术创新，完全有能力打造出与GPT-4级别模型相媲美的产品，并将API成本拉至前所未有的低位。

我们究竟该如何理解正在发生的一切？这股势不可挡的开源浪潮，是昙花一现的“挑战者姿态”，还是一种不可逆转的“历史规律”？

要回答这些问题，没有人比Linux基金会执行董事Jim Zemlin更合适了。作为过去三十年里全球开源运动的亲历者、塑造者和领导者，Zemlin的职业生涯本身就是一部“开源战胜封闭”的史诗。他曾带领Linux，在操作系统的“终局之战”中抗衡微软帝国；他也曾通过Kubernetes，在云计算时代将容器化标准推向全世界。

对他而言，今天AI领域的“开闭之争”，并非什么新鲜事，而是历史在不同技术基座上的又一次经典重演。

2025年6月，Jim Zemlin与腾讯科技进行了一场深度对话。在对话中，Jim Zemlin以他独特的历史视角和对产业的深刻洞察，系统性地回答了关于AI时代开源的所有核心问题。从AI开源的独特性与新挑战，到DeepSeek等“后起之秀”成功的深层原因；从开源背后隐藏的商业逻辑，到它吸引顶尖天才的本质优势。

这不仅是一场关于技术路线的探讨，更是一次对创新规律和商业哲学的复盘。这场对话本身，就是关于AI 开源的一切核心问题的全面梳理。

AI时代开源的独特性和挑战

腾讯科技：您曾经把自己描述为技术桥梁的建设者。那么在AI时代，Linux基金会想要建设什么样的桥梁？

Jim Zemlin: 我们希望为人们提供渠道，让他们能够获得用于创建AI应用和技术的“构建模块” (building blocks)。您可以更多地将我们看作是在建立一个集体，让人们能够共同创新。

如果我们能做到这一点，那么这座桥梁的意义就在于，加速目前正在进行的基础人工智能工作，使其转化为能够触及我们日常生活的实际应用。

腾讯科技: 所以，Linux基金会的主要目标就是推动AI从基础模型层面转向应用层面。

Jim Zemlin: 是的，我们是一个“创新加速器”。用来创建AI应用、AI代理（AI Agents），以及那些能够赋能药物发现、实现自动驾驶的工具——这些基础的构建模块越是能够免费获取，就越能更快地产生创新成果。我们以前在云计算领域也见证了这一点，像Kubernetes和OpenStack这样的技术被用来构建云计算产业。

（有了它们）云服务的构建速度，要比每家云服务商都自己从头构建所有技术快得多。 结果就是，我们能以更低的成本使用云服务，也获得了更多创新的工具。像腾讯这样的大公司也因此能够更快地成长，因为许多基础技术——那些腾讯的客户可能并不关心的技术——腾讯都可以免费使用。

腾讯科技: 在近几年，尤其是在ChatGPT出现之后，您和Linux基金会已经发起了许多倡议，是旨在让AI更加自由和共享吗？在您看来，要保障“人工智能的民主化”，哪些任务是必不可少的？

Jim Zemlin: 显然，让人们能够接触到技术是至关重要的。这样更多的人才能创造出更多的解决方案。

我再说一次，所有的价值都是在应用层创造出来的。而且，无论你是一个小型的初创公司还是一个大公司，如果每个人都能获得构建人工智能解决方案的基础模块来创建那些应用，这对消费者来说是更好的，因为他们能得到很酷的东西。这对社会也更好，我们能得到更多的科学研究。这正是我们希望在AI领域看到的。

所以在某些方面，这（和过去）没什么不同，但有些事情是不同的，比如，可能需要围绕数据共享建立不同的法律框架。这些正是我们想要推动的事情。

腾讯科技:那么您认为，与云计算服务时代、微软时代或者个人电脑界面（PC interface）时代相比，在人工智能时代，开源的规则会什么不同之处呢？

Jim Zemlin: 这是一个很好的问题。

传统上，开源主要关注的是源代码本身。也就是那些用来创建个人电脑操作系统，或是一个可以调度云服务的平台的软件。在那些案例中，人们共同开发了Linux或Kubernetes，为运行互联网和创建云服务构建解决方案。所以在当时，主要的产出物（artifact）是软件代码本身。

而在人工智能领域，你需要更多的组件来创建一个大语言模型和AI应用。你需要非常好的数据，你需要模型权重（weights），你需要预训练和后训练。你需要的不仅仅是代码。

实际上很多模型也拥有一个超集，包含了各种不同的组件，我们也希望促进这些组件的共享。

腾讯科技: 您提到AI模式下开源的层次有很大的不同，有数据层、权重层和代码层。是的，还有工具层。我想在Linux基金会所做的工作中，比如Open MFW（Model Open Framework），你们已经对不同层次的开源做出了界定。您能具体解释一下这个AI时代的新开源框架吗？

Jim Zemlin: Open MFW是一个涵盖了与模型相关的所有工作的许可证。当时需要一个清晰的法律框架来涵盖模型的所有产出物（artifacts），这就是Open MFW所做的事情。

人们需要有意识地决定如何分享他们的知识产权，或者不分享。我们在LF经常讨论的一件事是，我们希望人们能够按照他们想要的条款分享他们想分享的内容，同时也能够按照这些条款保留他们想要保留的东西。

开放MDW所做的就是提供关于你如何共享该技术，以及消费者如何在开放MDW许可条款下使用该技术的明确框架。

这是一个非常宽松的许可证，它清楚地标明模型是否是开源的、是否是“按原样”提供、是否无任何额外要求，你可以随心所欲地使用它。

如果你去Linux基金会网站上看我们的模型开放框架（Model Open Framework）定义，它会清楚地向你展示不同的开源层级，比如数据层、训练层等等，包括所有被模型涵盖在内的不同组件。

多亏了DeepSeek

开源运动在AI时代更强了

腾讯科技:与操作系统或云计算时代相比，这几年开源运动在您看来这些年是加强了还是更式微了？

Jim Zemlin: 我认为它更强大了。

如果你回顾一下大的技术趋势——移动计算、云计算，以及现在的人工智能——开源实际上都处于所有这些趋势的最前沿。并且它在每个时代都成功加速了产业的应用。

我可以给你举些例子。在移动计算领域，安卓（Android）——它起初本质上是谷歌的一个开源平台，但后来一个巨大的社区围绕它建立起来。

现在安卓被用于许多不同设备制造商的各种手机中。它被用于汽车系统，它的代码被用在很多地方。毫无疑问，在移动领域，开源创造了大部分市场份额，并加速了该领域的创新。

在云计算领域，OpenStack、Kubernetes，这些技术引爆了新的云服务，确实降低了使用云计算资源的成本和门槛。

所以我们在AI领域也看到了同样的情况。我认为一个巨大的突破是，DeepSeek证明了一件事，那就是中国的一家小公司可以开源一个性能非常非常好的前沿模型，并且它完全免费，这彻底改变了行业的竞争格局。

现在你看到这种情况几乎每周甚至每天都在发生，新的模型不断涌现。我认为人们正在意识到，模型层面的AI基础设施将会是免费的，而且会运行得相当不错。

腾讯科技: 您如何解释DeepSeek能取得如此成就的原因呢？

Jim Zemlin: 他们想出了新的技术，使用知识蒸馏（distillation）作为提高性能的方法。

这些是真正的创新。而且他们把那些创新公之于众，让每个人都能看到。我认为很多公司正在采纳这些技术。

所以，有时候当你是一家小型的初创公司，你必须要有创新精神，因为你的资源有限。

这在中国和在美国没什么不同。这简直就是硅谷的故事——资源受限的小公司，用一种新的方式思考世界，想出更创新的方法来解决类似的问题。

腾讯科技:在操作系统平台时代，Linux是一家小公司，而微软是巨头，但后来大公司也逐渐加入了开源阵营。到了手机时代，谷歌这个巨头率先加入了开源，并取得了成功。云时代也是一样，Amazon直接加入了开源进程。开源似乎越来越成为一种大公司都接受的共识。

但似乎在AI时代，虽然Meta也加入了开源阵营，但总体来看巨头首先加入开源，成为主力的形式消失了。这是为什么？

Jim Zemlin: 开源可能不总是第一个入局者，但它通常是笑到最后的那个。

构建前沿模型的困难之一是它需要大量的数据，需要大量的计算资源和GPU。这些东西都很昂贵。开源也需要很大勇气。

而且小一些的组织没有能力获得这些资源。这就能使得大公司认为它们可以保持优势，不开源。

而这就是为什么DeepSeek如此令人惊讶。他们用有限的资源就构建了性能超高的模型。这让所有人都感到震惊，就像是‘天哪，一家小公司竟然能做到这个’。

他们还展示了其他组织也可以有效地开源他们的模型，并围绕这些模型建立社区，与其他组织共同开发这些模型，或者让用户采用这些模型。

结果显示，这种方式既帮助了他们自己的公司，也促进了竞争。这就是为什么开源如此强大的原因。

腾讯科技: 您曾在今年二月份曾发表博客“AI模型没有护城河”（We have no moat），这实际上是对谷歌那份（关于开源威胁的）备忘录的延展分析。在那里面您认为事实证明，护城河根本不存在。是DeepSeek给了您这种印象，对吧？

Jim Zemlin: 商人们都非常聪明。他们找出了一个术语，叫“护城河”，希望展示它们的竞争优势。

我要指出，OpenAI的萨姆·奥特曼（Sam Altman）已经表示他将构建并发布一个开源模型。所以我们拭目以待，看看后续会是什么样子。

这说明，现在在基础模型技术栈的较低层次，单打独斗已经没有意义了。因为开源已经成为一股如此强大的运动，那么你就必须在其他领域寻找创造价值的地方。

我尊重Anthropic和OpenAI的一个原因是，他们拥有大量的消费者用户。就Anthropic而言，他们拥有大量的企业用户，因为他们构建了出色的用户体验。所以那才是他们创造大量价值的地方。

ChatGPT现在有了关于用户如何与模型互动的“记忆”。这是很有价值的。这就像一个护城河，因为如果换一个新的模型，我所有的记忆怎么办？

我想你会看到更多类似的事情，所以我认为现在AI公司都正在转向更高层次的创新。这些都与底层代码和模型本体不同。它们更像是一个特定产品或服务的独特之处。

腾讯科技: 所以您认为在基础模型这个底层技术栈里已经没有什么公司会持续保持竞争优势了？

Jim Zemlin: 我认为随着时间的推移，主要的竞争不太可能还留在这个层面。

随着技术栈的底层变得在开源中免费可用，价值正在向更高层级的地方转移。

未来基础模型都会是开源的

价值会向更高层级的地方转移

腾讯科技: 在基础模型层，您说有几个不同的层次的东西应该被开源，不仅仅是可以被开源。比如数据、代码。但是在应用层，您说应用也有某种开源的可能性，对吧？

Jim Zemlin: 我认为像基础架构、AI代理（agent-tec）构建软件将会是开源的。

当我说到应用层时，开源传统上并不擅长快速创建一个专门的用户体验，或者针对非常具体的客户需求，而这些是公司可以提供给他们客户的。所以在那个层面上，我们看到公司找到了他们独特的价值，因为他们比任何人都更了解他们的客户。

比如说，人们关心TikTok是用Kubernetes运行的吗？不，他们关心的是制作视频。人们关心自动驾驶汽车里用了开源技术吗？不，他们只是想去某个地方。所以我认为那才是价值被创造的地方。

但他们能够满足那些客户需求，是因为很多底层的基础设施软件由于开源而成本非常低。而越接近客户的软件，开源的成分往往就越少。

腾讯科技: 好的，所以现在，实际上，我想最终，基础模型会变成一个完全开源的竞技场，会是这样吗？

Jim Zemlin: 是的，真正闭源的是应用层。

比如说，在遥远的未来会有一个Agent库，这些Agent在某个特定技能上极其专业，它们都是以一种独特而高超的方式被训练出来的。也许这些Agent会是闭源的，但它们是使用开源技术构建的。这才是重点。

开源有一条隐藏的商业逻辑

腾讯科技: 我观察到，AI领域排名前三的公司——谷歌、OpenAI和Anthropic——他们最先进的模型基本上都是闭源的。

那些开源其模型的公司，比如Meta，某种程度上是追赶者，他们有点落后了。所以，他们开源其实对商业上没什么损失，因为即使他们闭源，由于模型不够好，实际上也无法从中获利。

我认为这可能是开源运动背后的一种参与和发展逻辑。您认为这是一种普遍现象吗？

Jim Zemlin: 我们以Kubernetes为例。

我记得大概是2014年，我接到了谷歌一些人的电话，他们当时刚刚开始做谷歌云。那时候，亚马逊在云计算领域是遥遥领先的市场领导者。而谷歌想做的是改变构建云应用的方式。

亚马逊创建了EC2，这是一种虚拟机技术，人们用它来构建云基础设施。所以，当时大部分的云都是运行在虚拟机上的。谷歌不用虚拟机，他们用的是容器（containers）。

他们希望通过让人们采纳谷歌使用的技术——也就是容器——来为云计算创造一个更公平的竞争环境。作为交换，他们开源了这项令人难以置信的技术——Kubernetes，这是他们在谷歌内部长期开发的。

在这个案例中，谷歌在云计算领域并非现有巨头，而是挑战者。他们不是市场领导者，他们是落后者。

通过开源一项他们比任何人都懂的技术，他们得以加速并拉平了云计算的竞争格局，我认为他们做得相当有效。

另外像Linux第一次发布时，它的性能和竞争力并不如当时传统的Unix系统。所以当时所有人都会说：“这样一个不怎么样的操作系统平台，怎么可能有人用呢？” 人们会更愿意使用那个更好的平台。

开源一般确实是后来者的选择，但开源的产品有一个巨大的优势，那就是它免费。成本当然是一个考虑因素，但这只是选择用它的公司最初的想法。

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意识到大规模的协同开发实际上会加速创新。这些开源产品的性能变得非常出色，而且，它们是完全免费的，市场情况就会变化。

腾讯科技: 但在那个时候，谷歌已经是一家大公司了，而且在云服务方面，他们除了容器这种核心架构之外还有其他收入来源，比如硬件使用费。但如今对于AI来说，开发一个基础模型的唯一盈利方式就是出售API或者出售定制服务来获取收入。所以当他们决定开源时，就意味着他们很难再卖API了，或者说卖API会困难得多，因为其他人可以自己部署模型，不必从他们那里购买API。当他们开源后，他们如何从中盈利呢？

Jim Zemlin: 我对于那些顶尖聪明的技术人员通过技术赚钱这件事毫不担心，即使是开源技术。事实上，通过开源他们能赚得更多。

这是一个老掉牙的故事了，人们总是想：“搞开源怎么赚钱？” 移动设备公司通过使用开源软件来制造手机，生意做得相当不错。汽车公司使用开源软件来构建汽车的座舱体验。电信公司销售电信服务也过得很好，尽管运行他们网络的软件是开源软件。今天，在任何现代科技产品或服务中，开源代码都占了绝大多数。

我认为这些公司非常擅长为他们的客户创造价值，并销售建立在开源基础上的技术，并最终在应用层构建一些东西来获得更多的收益。

腾讯科技: 但据我所知，DeepSeek现在并没有构建什么更上层的东西。

Jim Zemlin: 我见过DeepSeek的一些工程师。但我不能代表他们公司发言。但是今天，DeepSeek几乎是一个家喻户晓的名字。你认为要创造一个无处不在的知名品牌需要多少成本？

腾讯科技: 我觉得他们可能什么成本都没花。

Jim Zemlin: 这就是从开源中获得的好处，因为他们发表了论文，人们知道了他们。

当然，很多开源开发者每天都开源他们的代码，但我不认为你认识他们。DeepSeek脱颖而出，是因为它确实是好东西。所以这很重要。因此，获得认可是有价值的。

腾讯科技: 我懂了。如果他们不开源，仅仅是在基准测试中击败其他人，我不认为他们能有这种影响力。

Jim Zemlin: 我也不认为他们能有。我认为正是因为它是开源的，他们才获得了这种影响力。

DeepSeek不是唯一这样做的公司。

开源技术的公司能更快地进入市场，更快地被采用，他们不是通过软件许可来赚钱，而是通过技术栈的其他层面来赚钱，比如更高阶的服务或其他为股东创造价值的方式。

但归根结底，公司是为了赚钱而存在的，我从未见过一个强大而创新的企业会害怕开源技术，恰恰相反。

腾讯科技: 确实，谷歌的开源对AI发展的影响也非常深刻，他们确实发表了很多重要的论文。至少在这个层面上，他们非常开源。

Jim Zemlin: 是的。因为投身开源对大公司也确实有好处。

微软是开源技术的一大贡献者，亚马逊也是开源技术的一大贡献者。在中国，华为是一大贡献者，腾讯、阿里巴巴，都是开源技术的巨大贡献者。

作为这些公司员工的工程师，他们在开源领域工作，分享他们共同改进的软件，正在为他们的公司创造价值。

比如说，我跟一个来自中国公司的开发者聊过天，他们为Linux内核贡献了一些代码，使其更节能。这为类似腾讯云的数据中心节省了数百万美元的电费和冷却成本。这很重要。

公司知道，让员工加入集体开发为他们的股东创造了巨大的价值。市场在这方面是有效的，否则你就不会看到那么多开源开发者了。

开源的本质优势是

吸引自由的天才

腾讯科技: 您提到了很多次，关于开源会加速开源公司本身技术的提升。您能展开讲讲这个逻辑吗？

Jim Zemlin: 开源允许你以一种你靠自己无法做到的方式来协同开发技术。

即使对于像谷歌、微软和Meta这样的大公司来说，有成千上万的杰出人才在研究Llama，使用它，寻找改进它的方法，以各种疯狂的、意想不到的方式使用它，这对Meta来说都是有益的。

而且我不认为世界上任何一家公司能在任何时候雇佣（和参与开源设计）那么多的工程师。

腾讯科技: 通常通过开源可以创造一个环境，吸引更多的工程师或用户来提供反馈，或者尝试让程序变得更好。但实际上，在当今AI领域，尤其是在基础模型领域，最大的进展实际上来自于核心研究人员，因为对于这个领域之外的普通用户或开发者来说，要做出相当大的改进是非常困难的。

Jim Zemlin: 我完全同意。这是人们对一般开源技术不太了解的一点。在从事开源工作的技术人员中，绝对存在“幂律分布”（power law）。Linux是世界上使用最广泛的软件。有成千上万的开发者贡献过Linux代码。但如果你猜一下，在过去10年里，有多少开发者编写了70%的Linux内核代码？你会说一个什么数字？

腾讯科技: 我想说100人。

Jim Zemlin: 差不多。你是不是事先知道？

腾讯科技: 我不知道，我只是猜的。因为我把它和AI领域做了比较。AI领域可能更集中，我认为一年中AI领域最关键的进展可能就由大约50个人完成。

Jim Zemlin: 你可以给它起个名字。所以有一个术语叫“百分之一的开发者”。

林纳斯·托瓦兹（Linus Torvalds）是世界上最杰出的软件开发者之一。他不仅创造了Linux，还创造了Git，这是世界上第二重要的软件。就像AI研究人员一样，那是一个凤毛麟角的圈子。所以我同意。我认为有一小群人，他们是真正杰出的人，他们致力于这项技术。

但是一旦开源代码发布出去，那些杰出的人才中就会有一些人开始研究那些代码。这不一定是开源或闭源的问题，而是杰出的人喜欢和杰出的人一起工作。

所以我认为，随着你得到更多的开源构建模块，随着你得到更多的开源模型，随着你得到更多的开放数据集，你会发现那些杰出的人才中，有一些人愿意从事开放技术的工作。

腾讯科技: 但是，我们说，在那100名贡献了Linux大部分进展的工程师中，如果Linux不开源，他们中有多少人还会留下来？

Jim Zemlin: 这里有几个问题。

第一，这件事还会不会发生？一家公司能靠自己雇佣这么多杰出的人吗？这是一个很大的悬而未决的问题，答案很可能是不可能。

但我认为，思考这个问题更重要的方式是，是什么激励了这些杰出的人参与到这些开源生态系统中？通常有两种激励形式，外在的和内在的。外在激励是赚钱。在那个级别上从事Linux工作的大多数人都是在大公司工作的专业开发人员，他们因为做Linux的工作而获得报酬。

然后是做某事的内在原因，那就是你热爱它。你想精通你的技艺。你享受社区协同开发、分享思想的乐趣。你在开源社区获得认可，因为每个人都能看到这项技术。你获得影响力，因为如果你的开源技术被广泛采用，你真的可以改变世界。

我们去问了那些在开源领域工作的杰出开发者，你的动机是什么？在所有原因中，完成我的工作、精通我的技艺、成为社区的一员、获得认可和奖励、金钱，猜猜金钱排在哪里？

腾讯科技: 我认为它至少是前三？

Jim Zemlin: 它在最下面。金钱是激励因素中排名最低的之一。

腾讯科技: 是啊，当他们想赚钱的时候，他们会去闭源公司，赚最多的钱，对吧？

Jim Zemlin: 也许吧，但去那里也有很多风险，也许你去了错误的公司。也许你不喜欢那项技术。但给开源做贡献的人一般都热爱他们所做的事情。

你要知道，开源是少数几件，你能够将外在的商业成功——赚很多钱——与做这件事的内在原因——成为比自己更宏大事业的一部分——结合起来的事儿。

享受创建一个社区的乐趣，和你尊敬的人每天一起工作，对世界产生真正的影响，这本身就有非常强大的吸引力。有多少公司希望他们的每一位员工都对每天来上班感到无比兴奋，年复一年，而且并不真正担心他们的薪水是多少？这就是你在开源中所得到的。

这些都是极度积极的人，他们深切关心他们所从事的技术，而不仅仅是为了钱。

腾讯科技: 是的，也许他们更自由。他们希望在精神上或生活中更自由。

Jim Zemlin: 我认为他们发现了一些非常特别的东西。我认为林纳斯可能是世界上最好的例子，他维护着Linux内核，至今仍在做这件事。他做得很好，他热爱它。他已经持续维护Linux内核超过30年了。

很多人会问他，你做别的事情不是能赚更多钱吗？我会大概转述一下他的话，因为我不想替他发言，但他会说，我赚的钱还不错。

林纳斯·托瓦兹的薪水非常非常高。他在Linux基金会工作，我确切地知道他拿多少钱，而且很高。但同时他也会说，我不需要富得流油，我热爱我所做的事情。

有多少人能说他们做着自己热爱的事情，同时还能拿到很高的薪水？并不多。

我认为者是一件非常特别的事情，而那正是开源的力量。

腾讯科技: 所以我很好奇，当你们询问那些人的动机时，金钱是排在最后的。那第一是什么？

Jim Zemlin: 排在第一的是“完成我的工作”，工程师们只是想获得代码来完成他们的工作。而很多时候，只有开源才能提供这些代码，让他们有可重复使用的免费组件。工程师们就可以把它们组合起来，为其工作的的公司构建需要的东西。

第二个是社区感。第三，我认为，是精通他们的技艺，通过与杰出的人一起工作来变得更好。认可度，我认为是第四。

腾讯科技: 这个居然是第一。他们这么热衷开源就不奇怪了。

大公司也离不开开源

MCP就是他们开源的典范

腾讯科技: 实际上，今年我观察到两件可能算是“开源倒退”的事情。一个是谷歌限制其研究人员在六个月内不能发表他们的研究。这是一种倒退，因为论文和研究某种程度上也算是开源的一部分，对吧？他们试图阻止这个，以获得那种竞争优势。

Jim Zemlin: 但我想澄清一点，那是他们的选择。一家公司想那么做并没有错。

我只是认为，长远来看，与开源竞争要困难得多，因为在开源世界里，有太多杰出的人在看同样的代码或成果，并想出新的、意想不到的使用方式。

但我想明确的是，谷歌、OpenAI和Anthropic的人都是杰出的技术专家。他们是真正有天赋的人。我认为你会看到这些公司推出开源技术。我认为Anthropic开源MCP（Model-Centric Protocol）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MCP是杰出的技术。

我认为MCP协议、MCP服务器技术，以及他们创造它的方式，将极大地加速AI代理（agents）接入企业资源的“最后一公里”，并极大地推动该市场的发展。

所以在某些情况下，Anthropic选择不开源某些技术。而在其他情况下，他们选择开源一些东西。那是他们的选择。他们是创造这些技术的人。

腾讯科技: 在您看来，除了MCP，还需要什么样的协议或这类基础协议来促进技术连通发展？

Jim Zemlin: MCP如今通常用于将AI代理连接到企业资源，比如数据库、客户关系管理系统（CRM）以及指令等等。所以你创建一个MCP服务器来做这件事。这算是“代理到资源”的连接，这在安全和其他方面显然是需要且重要的。还有“代理到代理”（agent-to-agent）的通信，谷歌在他们的A2A技术上做了工作来实现这一点。

问题在于这些技术中哪一个将成为主导标准。目前看来是A2A和MCP。

我们会看到最终结果如何。

腾讯科技: 您认为MCP和A2A这两种协议足以支持所有这类应用的构建吗？还是您认为会有更多的东西出现？

Jim Zemlin: 我认为重要的是几件事。第一，你需要协议。第二，你需要一个足够庞大的协同开发群体来解决棘手的难题，比如围绕安全性、代理的可发现性等问题。

我认为你会看到像一个“代理的Docker Hub”一样的东西出现，这需要大量创新工作才能实现。如果你有数百种不同的协议和不同的项目，事情就不会发展得那么快。

因此，MCP社区正在成为人们思考这些问题的重心，这个事实我认为非常重要和有趣。

几周前，我去了旧金山的一个MCP开发者日活动。那个活动的门票在不到五分钟内就售罄了。我不得不打电话给我的一个朋友才得以入场。你在那里看到的是，围绕那项技术，大量自发的兴趣正在形成一个重心。拥有足够数量的人来共同开发，和技术本身同样重要。

腾讯科技: 所以MCP 似乎是开源力量的一个很好的例子。

Jim Zemlin: 是的，我和MCP项目的负责人聊过，大卫（David），他是这个项目的创造者和主要维护者之一，他在这方面的工作做得非常出色。那种有天赋的技术专家真的非常重要，我认为那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

我认为有一个历史的清晰脉络。要明白开源降低了成本，它加速了创新。而与这种力量抗衡——一种快速发展的、带来意想不到的创新的、拥有一群既杰出又积极的开发者的技术开发方式——我认为与它竞争是极其困难的。

顺应这一趋势，而不是逆势而行，并在这些基础设施技术层之外寻找创造价值的领域，是更好的选择。这在软件领域历史上已经被证明是正确的。

腾讯科技: 在我看来，苹果的操作系统（OS），它是闭源的，但也很成功。

Jim Zemlin: 你有iPhone吗？

腾讯科技: 有。

腾讯科技: 好的，打开它。进入设置。进入“通用”。是的。你能找到“法律声明”吗？点进去。你看到了什么？现在开始往下滑。

腾讯科技: 这.......好长的列表。

Jim Zemlin: 那些都是开源软件的许可证。继续，还没完，你接着往下滑。这都是开源的，看到了吗？你看到iPhone里有多少开源软件了吗？

我认为任何公司都很难自己获取所有需要的软件来构建像iPhone这样复杂的产品。我刚刚已经通过让你看这个证明了这一点。

你可以继续滚动，顺便说一句。我们可以在你滚动的时候再聊五分钟。

腾讯科技: 是的，我已经看到了，我从来不知道这个列表竟然这么长。好的，全明白了，我想您通过给我看这个，已经把您的观点表达得非常清楚了。

Jim Zemlin: 苹果是开源领域一个很棒的参与者。他们有Swift编程语言，那是开源的。他们有很多在开源领域做出杰出工作的人。他们对此并不大肆宣传，但他们是一家顶尖的公司。

腾讯科技: 我想和您谈过之后，我对开源有了全新的认识。尤其是看过苹果这个列表之后。非常感谢您今天接受采访。

Jim Zemlin: 谢谢你。